【zt】“蝙蝠蛛网的黑暗古堡”or “树木溪流的矮人国”?·马刺更衣室
由 张佳玮·信陵 发表在HoopChina·马刺专区 - 圣城 http://nba.hoopchina.com形象
许多赞美会适得其反,尤其是这审美标准朝令夕改变换快过女孩儿裙褶花边的时代。比如,2007年夏,比尔·拉塞尔对圣安东尼奥马刺队表达了赞赏——在此之前,拉里·伯德和凯文·麦克海尔身穿马刺球衣,跑去波士顿看马刺打自己的母队,以示支持。拉塞尔的话,如你所料,沉静有理,但缺乏趣味。“你说邓肯打得乏味?噢,看看他拿了多少冠军吧;用乏味来判断他,嗯,记住,毕加索和达芬奇可是不一样的天才,标准是多样的……”所以没人敢嘘他,一是说这话的不是野老村夫而是一个戴着11枚戒指统治你爷爷辈所有球员的家伙,二是圣安东尼奥估计快开发这个旅游项目了:“单数年6月下旬前来旅游你将能够享受在滨河上与NBA 冠军奖杯零距离的服务……”
所以会适得其反,是因为拉塞尔的话语像一个老神甫背福音书,凯尔特人的一班老人家用行动悄然把马刺划到他们那列里,而如NBA历史记载,他们那支队意味着强韧防守、犀利快攻、团队作战、粗如钢管的神经、亚寒带针叶林一样紧密的阵型、乏味之极的总决赛历程,像遍生的外星植物似的邪恶统治。他们更衣室里包括一个近于哑巴的人(KC琼斯),一个赛前要呕吐的人(比尔·拉塞尔),一个默默忍受教练辱骂等待拉塞尔安慰的人(萨姆·琼斯)……最有意思的是他们的那个主教练,而我们已经知道,红衣主教,为了圣路易斯鹰队的一个篮筐高低不对,就挥拳揍了人家总经理。
大卫·斯特恩肯定是全世界最厌恶马刺的人之一,因为,媒体把这支队伍塑造成了一支清教徒队,一支语言不通的蛮族队伍,以区别于那五光十色的联盟。糟糕的是,每个夏季,马刺的胜利都在屠杀斯特恩的商业帝国。如果科比、韦德、勒布朗或者太阳干掉了马刺?你可以想象那种姿态:简直就像一个正义的刺客一剑刺倒了丑恶庞大、遮天蔽日的始皇帝,暴君的黑色血液顺剑流下,然后奋臂高呼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一如1967年,张伯伦让凯尔特人的连冠止于八时,深受《独立宣言》熏陶的费城人民举起旗子“波士顿死了!丫们终于死了!”
实际上是这么回事不?
伊娃·朗格利亚曾经酷爱给所有媒体做“我的他是谁”的猜谜游戏,直到2005年1月,她造访马刺队比赛现场过于频繁,再傻的人也能猜出谜底了。话说从头,她看中托尼·帕克,是某次被邀进马刺更衣室里。听来奇妙吗?火辣的墨西哥熟女看中年轻的法国少男,是在那被世界想象成机器人维修室的马刺更衣室。“我在那里和每个人聊天,很自由。”伊娃说,于是爱情随之滋生。
就像格林童话里的桥段一样:少女以为巫婆的寝室布满蝙蝠和蜘蛛网,却看见一片碧绿的莴苣地和美丽的溪流。
误解
当然,伊娃所见尚浅,或者由于,她身在局外,所以才能和这伙人相谈甚欢。那些每日长枪短炮、全身肌肉发紧、把采访记录的每个字掰碎了想象的记者就没那么幸运。2007年1月8日,记者们着实被耍了一道:托尼·帕克缺阵,马刺清洗了灰熊。记者穷极无聊的去向邓肯,帕克缺阵影响如何。“当然有很大不同,我们赢了比赛。我想这说明些什么了,我们要寻求交易,或者把他处理掉,或者干点其他啥。”
说以上这番话时,邓肯的脸像个平底锅,语气严肃,于是记者们捕风捉影,至少在那几天,确实有一些人在紧张考虑托尼·帕克的未来,而且罗列交易对象……反而圣安东尼奥本地人会和邓肯及其伙计们一样,摇头一笑。
多年以前,这支球队未有蒂姆·邓肯的时候,波波维奇会对更衣室气氛不满:军校出身,他了解当时芝加哥所以统治NBA,就是依赖着更衣室的双簧:乔丹的残忍凶恶,禅师的高深莫测。而马刺队上,大卫·罗宾逊在球场上不失为伟大中锋,在更衣室里说话却低沉温柔;作为一个萨克斯爱好者这无可厚非,所以记者们把大卫和格兰特·希尔一起列为最受欢迎采访对象;但作为老大?别说镇住百万富翁们,街头收个保护费怕都不够。埃弗里·约翰逊的崛起多半拜此所赐:这个不会远射、身材矮小的家伙,性情严厉凶残,除了“小将军”外,埃利奥特也曾送他雅号“小纳粹”。行走江湖,名字或者不副其实,但外号总是真的。这是波波维奇曾经用以治理马刺的方式:军人式的、斯巴达式的、两位队长一刚一柔,调节气氛。然而,罗宾逊长于实干而不擅发号施令,“小将军”雷厉风行却够不上伟大球员的水准。一个德艺双馨皆能服众的英雄魁首当然是最好,但上帝没那么恩惠:把那些美好特质集于一身,而且地球那么大恰好落在圣安东尼奥?
波波维奇是军人,生存的哲学就是不择手段……于是1996-97季罗宾逊受伤后再未复出,马刺到处被人打得哭爹喊娘,无非为了赌那一个人。威克森林大学的蒂姆·邓肯。
如果你问威克森林大学的主教练戴夫·奥多姆先生,邓肯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就会回忆起1992年,蒂姆·邓肯16岁,学了两年篮球,初生牛犊,和其他孩子一起,与当年已入选NBA的阿朗佐·莫宁打了场5对5的友谊赛。戴夫·奥多姆跑来看比赛——因为学校规模所限,他只能眼看孜孜以求的“有运动能力的,喜欢在篮筐附近打球的大个子”欣喜的挽起其他名校伸来的手,而自己只好做舞会墙花——咦,那个小子似乎不错的样子。他是哪来的?维京群岛?那是什么地方?那里的人可知道,篮球和椰子的区别?——奥多姆去和邓肯搭话,结果大失所望。这个大个子低头看着他,嘴唇紧抿,双目圆睁。既不像是生气,又不像是高兴。他看待奥多姆的表情中,唯一能够辨析的是好奇——一条小狗初次看到螳螂那种表情。等好奇心衰减后,他停止了对奥多姆的观察,表现出一副“如果我对你的话表示不在意,你不会生气吧”的模样。嘿,这个精神不集中的小子,他知道我在说什么吗?如果不是因为他的个子和宽肩,我干嘛浪费这么多时间?
幸好奥多姆又和邓肯交谈了一次,然后他发觉他的认识是错误的。这家伙逻辑清晰,思维敏捷,而且居然还会说点冷笑话。经常魂不守舍般发呆?那是他关注的方式。他不仅是运动天才,而且理解能力惊人。
1997 年,他来到了马刺队,于是气氛为之一变。新秀季他便进入联盟第一阵容,第二季他便率领马刺夺冠。他的能力过于卓越,成为领袖顺理成章。而如果不是他与罗宾逊奇妙的投缘——一样温和沉静的性格——他们俩的权杖交接不会如此顺畅。在埃弗里·约翰逊退出之后,马刺的更衣室并没有因为缺少“小纳粹”的激励而缺乏血性。波波维奇出场了:他和邓肯组成了奇妙的二人更衣室轴心,一个是怒气冲冲的捧哏,一个是面无表情的逗哏……于是,圣安东尼奥可以随时被调节情绪的松紧:那视乎于波波维奇的怒吼与邓肯的冷笑话份额而定。 放松些
时间转到2007年4月16日,圣安东尼奥马刺与达拉斯小牛的比赛。美航中心的观众们心惊胆战的看到马刺依然以70比68领先。老裁判克劳福德第三节威风八面,先是给了邓肯一个技术犯规,让波波维奇赶紧护犊,把当家宝贝放上板凳。接着,大手一挥,布鲁斯·鲍文也吃了一个T。坐在板凳上以手支颐、一脸无辜的邓肯显然不甘寂寞,开始发挥他讲冷笑话的天才。等克劳福德又一次朝阿根廷人奥贝托挥舞双手判罚犯规时,邓肯乐得前仰后合,带动着马刺全队发出与其说是无可奈何,不如说是深感有趣的笑声。克劳福德先生显然对他背后的声音相当敏感。老人家朝邓肯做了个手势,邓肯和他的队友无一例外睁大了眼睛,小牛队员们叉着腰愣愣的望着,美航中心的球迷甚至忘了嘘声和叫好:蒂姆·邓肯,即将年满31岁的、打了9年NBA的蒂姆·邓肯,赛季结束时,他就将坐拥个人第九个常规赛第一阵容、九年中第四个总冠军戒指,荣誉室里还放着两个常规赛MVP、三个总决赛MVP的奖杯的家伙——在其职业生涯中第二次被罚出了场。
重看电视镜头,你会注意到,当克劳福德向邓肯挥“T”的手势时,那帮家伙嘴角犹留笑意。他们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呃?一个T……嗯,T?给谁?”(集体转头)“蒂米?哇哈哈哈!”(霍利狂笑起来)“这家伙,太好笑了。”(托尼·帕克的表情在说:“我该笑呢还是去劝阻这个裁判?嘿!”结果他还是在笑)“喂,喂,是真的哎!真的要罚蒂米出场!”(然后全马刺的替补席就好象看到一个开小差的学生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一样,保持着一种“我该怎么办呢?”的表情,集体傻笑着,看着邓肯站起身来……)
走出球场的邓肯低着头,抿着嘴,没有堪称为表情的表情——十年以来每场胜利或败北他都这样走出球馆,至于被罚,这还是第二次 ——说出了一个版本:“他盯着我,然后说,‘你想反抗吗?你想反抗吗?’如果他想打架——我和他没有个人恩怨——我乐意奉陪,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在比赛进行的时候,对我喊叫,‘你想打架吗?’……我整场比赛只对他说过三个字,那就是在我一次投篮以后,我对他说,‘我被侵犯了’,整场比赛,我就说过这么一句话。”
克劳福德的版本是:邓肯“整场比赛都在投诉”,“即使他回到替补席,他还是在我们背后不停地抱怨。我给了他一次技术犯规,但他还是没有收敛,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还是在抱怨,所以我就直接把他罚下场。”
两天之后,NBA做出了回复。出生于裁判世家、拥有全联盟最丰富的执法季后赛经验的裁判,老克劳福德,被无限期禁赛。老先生的回应是:“我告诉斯图-杰克逊(NBA执行理事),如果邓肯还是在比赛中做这种勾当,我还是会将他罚出场。所以如果雇用我的人不认为我做对了,那我也无话可说。”老裁判甚至暗示他可能不会再为NBA执法比赛,说起话来俨然悲壮慷慨,一副临别断肠的酷样:“请不要对我感到悲伤,我有过伟大的职业生涯,没有人能够从我身上带走这段经历。”
很可惜,大概只有老先生自己会觉得自己很酷,而马刺上下平静,简直把这当场小型笑话看……这里存在一个认识的区别:世界觉得邓肯的冷面是呆滞与思维简单,但深入了解,你会发现,那不过是葛优说妙语之前的冷表情铺垫。曾经的戴夫·奥多姆、克劳福德裁判,以及那些以为马刺要交易帕克的记者们:他们和邓肯生活在两个世界。他们紧张兮兮,而邓肯一向对一切行若无事。
团队
马刺的更衣室挂着这句格言:“坚持!当一切都看起来无济于事的时候,我去看一个石匠敲石头.他一连敲了100次,石头仍然纹丝不动.但他敲第101次的时候,石头裂为两半.可我知道,让石头裂开的不是那最后一击,而是前面的一百次敲击的结果。”这是他们的信条。帕特·莱利说过,杀死对冠军热切期望的恰是冠军本身。保持十年如一日对胜利的渴望是最困难的事。马刺为什么可以在激烈的争夺中十年秒年如一日的坚持,而且看不出任何用力坚持的痕迹?因为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如往昔。邓肯面无表情的身体力行,波波维奇冷笑话和怒骂并用的手段,更衣室里特地选来的一群家伙:五湖四海,2005年总决赛时甚至除了邓肯没有选秀前15名的天生贵胄。他们是一整个团队,而且到了马刺之后学的第一件事,就是邓肯身上的平静和放松。
托尼·梅森博格初来马刺的历程,可以看作一个外人对马刺了解的过程:当他看见波波维奇在更衣室里朝邓肯大呼小叫,而邓肯却低着头一言不发时,他以为自己到了一个即将崩溃的球队;然后,当波波维奇在过道中接受采访、而邓肯在他背后模仿着他摇头晃脑的样子,最后走过时还摸摸教练脑袋时,梅森博格以为自己到了精神病院。最后,看见这两个人并肩出门,他才隐约觉得自己到了一个不那么正常的球队。“12年来,我第一次看到主力和替补待遇相同的队伍。”在这里,新西兰替补西恩·马克斯敢把吉诺比利的内裤藏冰箱里,让阿根廷人光着屁股绕更衣室找替换;邓肯可以说“卡列西莫(被斯普雷维尔掐脖子的那位先生,马刺的教练之一)?那个在训练完后朝我们喊‘快上车’的家伙咩?”每年夏天,全队杀奔邓肯家联机打游戏,参加慈善保龄球赛,或者丛林野战。你很难相信,挤在前厅里打游戏的这班家伙是年入百万美刀的富翁。吉诺比利会签下6年5200万合同——对他而言过低了,鲍文更会自愿减薪到350万。因为,他们的老大,在2007年放弃了2年5200万的续约,只签了2年4000万:在这里,工作的乐趣、团队的生活,赢过了金钱:他们在这个团队里坚持着,而且很快乐。
这就是邓肯带给整个马刺的气氛,常规赛的慵懒如冬眠般的狗熊时,媒体总会急急忙忙对任何细节提问。“为什么不剪头发呢?”“因为我觉得现状不错,什么都不需要改变……头发也是。”“太阳队交易鲨鱼、湖人队交易加索尔是为了什么,你知道吗?”“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些什么目的……呃,但我不说。”你得习惯这类不正经的回话。波波维奇总是不时回忆起他和邓肯初次见面的情景:大四的他开车到教练家门口,然后敲门,突如其来……“他就坐在厅里,和我吧啦吧啦聊天。”老头子说。和这种时时面无表情,经常在背后恶搞自己的人相处久了,拉里· 布朗的弟子波波维奇都开始不正常起来。邓肯被克劳福德罚下场后,老头说:“我对此当然有我自己的看法,但是……这是我私人的秘密,我不便告诉你们。”同样,当2008年与太阳那波澜壮阔的季后赛第一场结束后,所有人都在追问邓肯那神迹般的三分球。波波维奇冷着脸说:“你们就是忘不了是吗?我偏不告诉你们……”
过去十年,圣安东尼奥更衣室里就是周而复始的上演这种故事:有一个教练哇啦啦怒吼,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有一个大个子会拍着每个人的头,一起走上球队大巴,偶尔被戳到眼睛跪倒在地,起身后会说“呃,我只是想吸引点镜头。”在这个团队里,你每天听着波波维奇说:“我们可以派詹姆斯·怀特去探球场是否有炸弹,如果他没炸飞,我们就进去。”假设你是怀特,从NBDL归队后,听到这话是会吓得魂不附体,还是咧嘴微笑?“我从小爱看魔术师打球,你不觉得我挺像他?”然后等着记者专门去撰文探讨魔术师和邓肯的相似处,然后自己偷笑……你也会觉得在这个团队里生活很不坏。可是,为什么这班家伙在世界眼里会显得不正常?也许我们再一次回忆那些被一句冷笑话就逗去揣测帕克交易的可怜记者们,就能得到答案——
说着冷笑话彼此寻乐子、十年如一日把篮球当成一个团队工作的马刺,过于正常了——于是,在这个紧张于胜负、得失、镜头、头条专栏、薪资额度、收视率、广告厂商、肖像权的生死世界里,反而就不那么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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